《再見瓦城》並不是一部接近圓滿的作品。在劇情上,該片有可多作說明的地方。作為一部電影,它並不是不無瑕疵的。然而,我認為在整體上,《再見瓦城》卻是一部「有意義」的電影,是值得觀看的。
我一直頗為反對,在撰寫電影評論的時候,作者投放過多的私人情緒、或個人經歷在評論裡面,即,評論太容易受這些因素所主導。但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,我確常回常起與自己相關的一些經歷。
阿國最後為什麼會殺害蓮青,然後自殺?如果換一個俗套一點的說法,那就是:一個人寂寞起來,什麼事情都可以做出來。殺害蓮青,是因為絕望;以後自殺,更是加深了的絕望。
蓮青一直在尋找向上游的機會,她不甘心留守於處於鄉郊的工廠裡,想要回到曼谷市中心打工。不過曼谷也終只是她的跳板而已;與蓮青相對的,是阿國的「不思進取」,他甘於在偏僻的工廠裡,做著勞力工作,然後回去緬甸家鄉開一間服裝店。
蓮青看到了「世界」,但阿國只看到蓮青。
蓮青是阿國的一切,是他的希望。
在泰國沒有合法身份的阿國,在當地充當著廉價勞動力,做著當地人所不願意做的工作。除了蓮青以外,阿國在泰國一無所有,他在異國不受尊重、沒有親人。
電影裡頻繁的出現長鏡頭畫面,這是顯而易見的。片初的第一個鏡頭,就是在展露從緬甸偷渡至泰國的其中一段過程。以後還有些讓我留下深刻印象的長鏡頭畫面。
如前面所述,我認為《再見瓦城》並不是一部不無瑕疵的電影。最主要的,是電影裡出現了太多的留白,甚至多到一個,很有可能會影響觀眾理解戲中劇情的情況。
在阿國和蓮青初相遇的那一幕,多付了錢,訂下了車廂前座的阿國,在與蓮青素不相識的情況下,主動向司機申請,與被安排在車尾躺座的蓮青調座。司機當下感到錯愕,向阿國問道,你多付了錢,為什麼要去坐那個不舒服的位置呢?
這是在電影裡,阿國第一次對蓮青示好。
在從緬泰邊境前往曼谷中心的路途上,特別是當到達檢查關口的時候,蓮青至少有兩次透過了倒後鏡觀看車尾的動靜。
在到達曼谷的時候,蓮青將一些家鄉土產送給阿國。這一段很好理解,可看作是蓮青答謝阿國,而實情也應是這樣。但當初阿國與蓮青調座的動機是什麼呢?已故台灣作家陳映真曾在其小說裡面,曾寫下了這樣的一句話:「只有窮人才會懂得疼窮人。」若是這樣,阿國和蓮青之間的關係,是很容易理解的。
陳映真的小說,是立足於鄉土的。換個抽象一點的講法,陳筆下的角色都是有「根」。但在趙德胤的電影裡面,這些人卻正是「失根」的一群。
循偷渡途徑前往泰國的過程中,當事人先受到仲介和偷渡業者的壓榨。他們必需先要付一大筆錢,才能得到向外游的機會。如果這個說法也是容易理解的話,到底阿國為什麼要和蓮青換座呢?難道是因為一見鍾情?但阿國多付的那筆錢,應已足夠成為家裡人一段時間的生活費。
換一個講法,若這不是為了突顯阿國善良,就是導演要讓他看起來帶點幼稚。人在某些時候或某個階段,是很現實的。若兩者俱否,那麼我認為最大的可能是,縱使導演是生長於緬甸的華裔,但他對一般「偷渡移工」的想法,還不算很瞭解。
也想要藉著這部電影,談一下我對「長鏡頭」的看法。在該片上映之初,我看到有一篇電影評論批評該片,指說「使用長鏡頭並不代表就是真實」。這個論點當然沒錯。長鏡頭不等於就是「真實」。我們不能否認長鏡頭在某些時候具有較能反映真實環境的作用,盡可能的還原真實畫面。但也僅此而己。而這些並不是長鏡頭的唯一一個作用。
所以,在這種語境下的「真實」,是需要多加說明的。因為長鏡頭只是一種拍攝手法,用真實來形容「長鏡頭」,是很籠統的。如果不說明真實的意思是什麼,只說「長鏡頭反映了真實」,或「長鏡頭並不代表就是真實」,那麼整個討論的基礎,是不結實的。會使得討論到達一種,表面看來好像說了很多,但實質是什麼也沒有說的狀態。
以上確有借題發揮的成份,那也無非是因為我想要強調一件事,就是所謂的「長鏡頭」,從來不等同於「真實」。換一個講法,假設某電影是一部公認的現實主義作品,也不會因為電影不多使用長鏡頭,所以就不是一部現實主義的電影。
再進一步去說,我們應當指出,長鏡頭拍攝在電影裡面,能有著不同的意義,需要透過具體情況,而作具體分析。如在侯孝賢導演的作品裡面,多使用長鏡頭空鏡。在《再見瓦城》裡所頻繁出現的長鏡頭畫面,大多數的時候,是以近鏡或中鏡呈現角色的臉部表情或動作。
但無可否認,在該片裡有些長鏡頭畫面是有缺陷的。控制長鏡頭,需要一定的功力,譬如,要在一段相對較長的時間裡捕捉人物和週邊環境的變化,要照顧細節。這方面趙導的功力是不足的,若細心留意的話,電影裡的漏洞並不難去發掘。
上文已有提及到電影裡不合邏輯的地方,而網絡上指出該片的紕漏的評論亦有不少。在描述偷渡移工的生活這一部份,亦有不足。而且不論在電影技術上或劇本上,該片都做得不夠紮實。
但我認為《再見瓦城》是有「價值」的。我無法判斷趙是否如某些批評所言般,在「兜售第三世界情懷」。然而在影像裡,儘管趙也許是沒有意圖(也也許是未能做到)去對社會(實是全球性的)問題作出分析或批判,但他至少能將這些問題放上大螢幕。
蓮青和阿國從緬甸偷渡到泰國。他們在泰國沒能獲得一紙身份,這甚至是蓮青一直以來所苦苦追求的事物,更是她的「死因」。資本在全球化經濟體系裡得以流動,但人卻不能跨越國界而任意流動、定居。
商品也是可以跨國流動的。如在英國,隨著近些年來有愈來愈多的華裔在當地定居或工讀,現在在英國,要買到在兩岸三地一些較有名的商品食物並不難。就如在電影裡,蓮青從家鄉帶來了土產,想要送給一群新室友,但該室友嗤之以鼻,說這些在泰國也能買到。
以蓮青和阿國為代表的一群人,他們離開貧困的家鄉,冒被抓捕的危險,到另一個更發達的國家或地區工作,所覓的,就是向上流、階級流動的機會。
在工廠裡,蓮青和阿國都只是一個數字,工廠工人只是一個數字。他們沒有名,沒有姓,甚至是因工受傷而斷了腳,因此而生計斷絕,但工人得到的「補償」,是微不足道的。失去工作能力的工人,已沒有利用、可榨取的價值可言。最後的命運,就是被老闆一腳踢走。
蓮青俓自追她的夢,所以阿國的夢碎了,於是蓮青的夢也碎了。
一個是讓階級向上移的夢,一個是愛情的夢。